苏旖旖

（二十二）邝露

杨枝是个很好的姑娘。妖族族长让她陪着我，她真就认认真真陪着我，给我讲她和她哥哥的故事，拿她喜欢的小东西来给我看，但更多时候，还是撺掇我要各种小吃食，美名其曰我现在跟凡人无异要小心不能饿死。

我知道是她想吃。锁灵环十分霸道，我一丝灵力也无，甚至无法感受到我的内丹精元，与凡人无异。如此闲着也是闲着，我便和她钻研起魔界的一些吃食来，也做些天界的小点心给她尝。一盘松子酥摆出来，杨枝迫不及待捻起一块就叫“汤圆姐姐，这松子酥太精致了！”咬了一口，“怎么可以这么好吃！”一盘就下了肚。

我心中自豪，却也苦涩。陛下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了时辰，不眠不休，如果我不把糕点做得好看好吃，陛下又怎么会注意，有吃没吃地用点呢？

杨枝起了兴致，日日要和我学做糕点。我印象中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。以前还在爹爹府里的时候，每日背书修炼，爹爹老师时不时要检查课业，嬷嬷管教得更严，今天绣花明天煎茶，所以那时候我最喜欢爹爹带我出去参法赴宴，去了一处必要逃席乱逛，也是如此才误见陛下真身的。去了璇玑宫，正如当时还是殿下的陛下所说，“人少活多”，成了上元仙子之后更是日理万机。修订历法的事好不容易了了，不记得是谁开的头，许多本来是天后的职责都呈到我的案头上。

陛下没说好，也没说不好，又实在没有别人可以代管，我也只好接过。这么稀里糊涂忙了几千年，印象中还真没有好好休息过。本来以为阿瓈来了，我能轻松些，结果卫儿告诉我她每天在璇玑宫里和鲤儿玩在一处。鲤儿一直没有什么年龄相近的玩伴，我倒不好意思扫他的兴。

如今被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，不通消息，法力全失，倒真如休沐一般，两耳不闻窗外事，一心只能和面团。

我猜献舞后从九霄云殿到璇玑宫一定是阿瓈搞的鬼，但被抓到魔界绝对在她计划之外。她一定吓坏了。不知她是会老老实实在宫里等消息，还是自己跑出来找我。

还有爹爹，他一定很担心。现下披香殿主事因果已满，此生我最对不起的人，便是我的亲爹爹。

还有陛下，陛下……他此刻在做什么？

他会为我做什么吗？

虽然不敢想我在陛下心中的分量，但就因我是上元仙子，陛下也不会什么都不做。天界丢人不能大张旗鼓，破军只能悄悄地找，但听丰昌的口风，他要拿我和陛下换一样东西，一定会主动联系天界。虽然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，但既然拿我换，肯定不是我一己之身了。

我竟然松了一口气。

不管他要什么，既然提了要求，想来上元仙子是值得一换的。我从未对陛下明言过我对他的旖旎心意，似乎只要不告诉他，我便能维持我最后的尊严，但对“君臣”一词，我却问心无愧。数千年赤胆忠心，如今身陷囹圄，说对君上没有期盼，那是假的。

只是上元仙子值得一换，那邝露呢？

他只要给我个私通外族的罪名，便什么麻烦也没有了。陛下只需昭告天下，数我罪状，革我仙籍，从此没有上元仙子，只有罪臣邝露。既是一枚弃子，丰昌大约能看在心头血之谊上放我走。我偷偷给爹爹报个平安，从此隐姓埋名，游历六界，倒也未尝不可。而陛下，正能借着这个由头，破他此生不入魔界之誓，圆他一统六界之愿。

这样是最有利于天界的解决方式。如果陛下真的这么做了，我不会怨，但不会不伤心。也许那时，我便能下定决心离开他了。

几千年来，我从未问过陛下愿不愿意，想不想要，从来都是我自己想陪伴陛下，就算不能到他心里，也要牢牢把着他身边的位置，听他说，你办事，我放心。若只有成为上元仙子，才能陪他走完这漫漫上神路，那我，便要做最好的上元仙子。

若此时天界需要放弃一个上元仙子，上元仙子自能顾全大局，只不过邝露会心痛。那个邝露不求什么，只求常伴陛下左右。若陛下不要她陪伴了，她还能做什么呢？

有时候我自己也怀念那个邝露，哪怕她只敢躲在石头后面看有着漂亮龙尾的少年哭泣，哪怕她胆大到女扮男装到璇玑宫征兵，哪怕她还问锦觅仙上介不介意殿下纳妾，可那时的邝露，爱得如此明显而隐蔽，浓烈而清淡。

少女情怀总是诗，可人总要长大。骗披香殿主事喝下那碗离魂汤的时候，便没有太巳府的邝露了，从此只有天界的上元仙子，和璇玑宫的邝露。

想着想着，面粉加多了，只好再加些水，一番揉捏，已经无法分开原本的水和面粉了。想想自己也有些矫情。上元仙子便是邝露，邝露便是上元仙子，若陛下真的派人来救我，救的是上元仙子，还是邝露，我自己知道是云泥之别，可对陛下来说，都是一样的吧。 

桶里没水了。杨枝看着火，我放下手里的面团，拎着空桶去院子里打水。这种体力活，我倒是许久没有做过了，幸好井上机关还算轻巧，不多时就打了满满一桶水上来。我正要拎起木桶，注意到木桶底部有什么东西闪着白光。

是一颗东海的夜明珠。

阿瓈？她在这里干什么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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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像还是过渡章……